原文标题:基金会对话一线NGO——如何解读可持续发展与创新
编者按:这是两封关于一个话题的往来邮件,缘起于南都基金会理事会社区走访并与一线NGO 工作人员的交流。我作NGO 一线的项目执行人参加了这次交流,就一个在交流中没有机会展开讨论的话题,会后,南都基金会副理事长程玉老师给我写邮件认真阐述了她的一些思考和观点。我觉得从程玉老师的邮件中很受益,就征得程玉老师的同意,把邮件公开刊发到烛光通讯上,以资大家借鉴思考。
南都基金会副理事长 程玉老师的邮件:
王老师,好!
我是南都基金会的程玉,上次在访问农民之子以及在灵动珊瑚的座谈中遇到您,您在讨论中提出了两个极好的问题,对于这两个问题,我恰好都有一些想法,但是因为那天参与的人较多,特别是很多草根组织的同仁们,我更想听大家的发言,所以不愿意占用会上的时间,回来以后,通过庆委得到了您的邮箱,希望就您的这两个问题和您进一步交流。这些想法仅代表我个人,并不成熟,希望我们一起来探讨。
您的第一个问题的大意是,基金会一般都很关注草根机构的可持续发展问题,是不是所有的草根都要设法去建立自我造血机制?(不知我理解的是否正确?)对于这个问题,下面是我的一些想法:
一、不仅是基金会,直接服务的公益机构自身也同样要思考可持续发展问题,可持续发展就等于机构越办越好,谁人不想越做越好呢?!
二、公益机构的可持续发展并不一定需要靠自我造血,确切地说,很少有具有自我造血能力或条件的公益机构(眼下能够赚钱的事情早就有人蜂拥而上了)。服务型公益机构通常是靠开发公益或慈善性的服务,并把自己的服务“销售”给基金会、企业、政府或有公益心、爱心的个人。说白了,直接服务的公益组织的正常收入来源就是捐助或购买服务。
三、公益机构通过获得资助来持续发展比商家通过销售来持续发展要复杂的多,因为公益机构的持续发展有赖于兼顾两个群体的需求,既需要公益或慈善性服务的群体,和愿意以购买服务来实现公益或慈善诉求的群体。打个比方,在市场上,服务提供方是把服务卖给需要服务的人,如:李四是做快递服务的,张三需要快递,张三自己向李四购买快递服务。做公益不是这样的,如果张三需要的服务是由李四提供的,埋单的却是王五,李四既要搞清楚张三的需求并做好针对张三的服务,同时还要说服王五,满足张三的需求对大家都有好处,而且自己的服务是满足张三需求的好办法等等,王五不认识也不了解张三,也没有时间精力亲力亲为,所以,才要通过李四来帮助张三,但又不是那么放心,李四的办法真的有他说的那么好吗?……正因为公益组织提供的服务不是靠接受服务方用自己的钱包以优胜劣汰的方式选出来的,公益服务的质量与效率也因而缺乏一种有效的机制来促其提升或予以保障,在这种情形下,基金会(相当于王五)必须想方设法证实直接服务的公益组织的理念、方法、运作能力、效果与自己的想法和要求是基本一致的,因此对于项目要左谈右谈、一审再审,还有合同、报告、实地观察等等形式的监督与问责。其中,服务型组织能否可持续发展也是基金会鉴别组织、项目好赖的重要指标之一。因为他们假设,好的服务一定会受到张三的欢迎,同时有更多的王五愿意请李四继续做下去。
四、对于资助方的项目人员而言,他们的价值之一就是发现和支持好的项目,他们要不断的有“新故事”来使基金会的领导、理事会、出资人、关注基金会的媒体、大众等等感到兴奋。一成不变地盯着一个项目做,那么基金会项目人员的价值又如何体现呢?所以即便是项目不变、执行团队不变,项目还是要有新意。
这就联系到了您的下一个问题,为什么基金会总是要求执行机构“创新”?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基金会也面对问责(来自理事会、出租人、社会等等),也需要用“新故事”、“创新点”来证明自身的价值。
于是我们可以顺理成章地再讨论一下您的第二个问题,为什么总是要求服务型组织或项目“创新”?
我个人对盲目地追求创新也是有不同意见的,就好像奥巴马当时的竞选口号是“改变”(change),我就不理解为什么美国人民如此弱智地以为很好,“改变”本身是中性的,可以“改变”的更好,也可以“改变”得更坏,为什么“改变”就一定好呢?同理,“新”可以好,也可以坏,这是我不能苟同“新”的第一个原因。
其次,我以为,人类的生存和发展如果是一驾车的话,靠的是两个轮子,一个轮子叫“创新”,另一个轮子叫“传承”。“传承”与“创新”同等重要,如果没有传承,每一代都要从钻木取火开始,那我们比原始人过的也好不到哪儿去,人类要花生命中的很多时间接受教育,现在甚至还提倡终身学习,学习是什么,学习主要就是“传承”。基于这些想法,我希望南都基金会自身对于“创新”的追求不盲目、不偏颇,不流于一种空洞的陈词滥调。
另一方面,我也在想,什么是我们真正希望看到的“创新”?古智者说:“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为什么?我的理解是,人一方面靠积累经验,以及学习别人的经验,从而有效地应对各种生存挑战。但是,这些“经验”也会成为我们理解、认知世界的障碍,如果我们仅仅靠“经验”,而不是运用自己的感官和认知能力来直接面对世界,那我们就成了封闭在过往或他人“经验”中的“套中人”,我们的感觉将不再灵敏,我们的认知也将不再鲜活,我们对世界的理解将是不真实的。所以,古代的智者叫我们“日新又新”。作为一个提供公共服务的组织,我们也需要这种“日新又新”的智慧,才能不断鲜活地触摸到社会对于我们服务的需要所在,从而创造出好的服务,并且不断完善这种服务,做到“止于至善”。这才是我们应该倡导的“创新”。
很抱歉,这封信写了这么长时间,中间因为一些事情而被搁置,被搁置的事情往往拾不起来。我知道这些看法也很不全面,只是作为一种分享,或许能解决一点您的疑惑,或引起更多的思考和讨论,总之希望是有益的。
顺致:秋安!
程玉
农民之子王春华回复程玉老师邮件:
程玉老师您好:
看到您的邮件真心很感动!“南都基金会”之所以能在我们草根NGO 心里受到良好的评价,应该是与有像您一样的理事会团队分不开的。上周末看到您的邮件,心里特别重视,这一周来也不断的思考并和同事、同行们做一些讨论。
敬佩的话就不说了,以往基金会的理事会对于我们一线工作人员来讲就是一堆名字符号,彼此声音是隔阂的,他们的项目要求也许有道理,但是,总感觉离我们实际的东西远,不能做到相互很好的理解。没想到,这次南都基金会的理事会团队直接深入到社区里来,没想到我当时几句本来不想说出来的话,能引起您的关注。
对于我们提出的,不认同基金会在考察立项的时候经常会问的一句话,就是“如果我们基金会不再资助这个项目你们怎么办?”我想您的思考和回答直接解除了我的疑问。以往在接受项目立项答辩的时候,我通常会纠结于这个问题,脑子里就一味地转着,怎么样才能实现这个目标。由于合作的意愿不敢贸然叉出基金会的思路去回答问题。这个误解很普遍,不光光是我一个人,上次参加民间组织论坛,分组设计项目,各组在可持续发展这,大都提到并刻意设计了可自身造血,虽然很别扭,但大家还是都积极的想象如何能从服务群体那里收点费什么的。我觉得这个误解的产生一方面是沟通不畅,另一方面,对于有些基金会来说,促进NGO 思考“可持续发展”的问题,不等于不断的追问“几年以后,我们不资助你,你的项目怎么办?”同时,NGO 本身要明白,做出一个值得资助和购买的好项目才是核心竞争力。
您关于创新的思考是站在公众的立场的,即考虑到了基金会的工作,也考虑到了其他各方的需求,同时,也思考了创新的社会使命和历史意义。特别是您关于创新的理解,给我很大的启发,非常认同。“服务型ngo 要创造出好的服务,并且不断完善这种服务,做到“止于至善”。同时,创新不是盲目的赶超,盲目的求新求变,而是个性化的东西。并不矛盾的是创新要有且要适当,不可强求。很多好的东西还是要多秉承,任何的事物都有生命周期,人类在求新求变中疯狂前行,所带来的一系列人文和环境问题势必加速人类社会的消亡。比如现在的电子产品,创新的速度太快了,沦为资本的奴隶,不创新就没法在价格上赶超,就不能引领欲望的烈焰的苗头。如果一个公益项目不新不变就难以吸引到资金的好奇,头脑和力量都用在了新和变上,扎扎实实做好最为基础的服务反而引不起重视,人文思想的快餐时代也是需要引起反思的。我们常提的创新和可复制最理想的状态是不冲突的,既不盲目的追新求变又能不断完善我们的服务,这确实是需要我们有一定的智慧。
您的分享和引发的思考对我非常有价值。明确了心里一些不够清晰的东西。我想请求把您的邮件登载在农民之子的《烛光通讯》上,以飨读者。
感谢那次社区相逢!祝好!
农民之子 王春华